邓涛诗选 ▏一张白纸

叶冰

▏一张白纸

一张纸，抛荒在空旷的响午
我沉默了很久，不透一丝风的沉默
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就可以将一张纸的孤独驱散
我，一个中年人
动物性在退化，植物性在生长
一支笔里有许多想象要告诉纸
古老的汉语还能摆出各种春天的姿势
可是今天，对着一张纸，面目模糊
一张纸的沉默是白色的
像一个圈场，像寸草不生的荒野



▏牛虻

二十年前待嫁时，
她没出阁，我再见到她，
鬓角已经有几根白丝
她在买新版的《牛虻》
她说旧的已经翻烂了
我冒 失地问了她一个敏感的问题
她说她很幸福，嫁给了一本书
嫁给亚瑟脸上的疤痕
那道疤痕很疼，却是信仰

  
▏土包


我的祖母郁结成山上的一个土包
土包上的花和春天站在一起
土包上的叶像风那样徘徊
每天的阳光从东边到西边
照耀着她坍塌的老屋
照耀着她耕耘过的田亩
照耀着尖尖的土包
土包是小小的峰峦不挺拔，
不雄阔，却是祖母最后的高度
她好像还蜷缩在山的怀抱里
看那条经久的流水
我从一只只土包边走过
像穿过一个村庄像
穿过朴素的山河
一个村庄就这样静下来
祖母就这样静下来
每天的阳光从东边到西边
花和春天站在一起，
叶像风那样徘徊


▏临摹

为了活着像你
我十遍，几十遍，一百遍地临摹
在童年般的白纸上
同一个目光的角度
不考虑思想的距离，不考虑生活的态度
枯燥、冷寂地临摹一种很久远的人生样式
临摹也算经历
尽管形貌和内容都不属于我
像在不可靠的梦中
将你复制到这个粗糙的隆冬
清冷的大地上
临摹三月三的天空，你带着墨的气息回来
看着你不屑于当下的表情
看着你渐渐变成我们的兄弟
把最好的时光临摹下来，包括你的家人，还有初熟的黄酒
让大地返青，溪流欢畅
即使摹得再像，也不可能回程到一千多年前
我只是想深深地走进你
忘掉自己的血肉、疼痛以及模糊不堪的日常



▏流亡的米沃什

只有在简介里，才能表明
他与祖国的关系，是的，
波兰二十世纪最伟大的诗人之一
他带着母语，一块飘移的版图，流亡再远的流亡都在故乡
米沃什拥有美国国籍，他需要放下流亡的心理，或许目光可以开阔起来，视角更加冷静
在时间的索链和沉重的范式之外
看魔圈里的波兰
人类的意义高于祖国
祖国这个词汇过于疼痛，
他曾经离它很近
模糊，混沌，像迎面而来的一堵巨大光滑的墙面
他母语的活力同样走向内耗
实际上，米沃什活到了二十一世纪，回到了波兰的家中
对于新的世纪，
他给所有的祖国都提供了
丰富的空间想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