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沈宛‖作者：邓涛

叶冰

情人沈宛
文╱邓涛

  因为纳兰容若，我们记住了一位叫！沈宛的女子。

  神交已久的贵族大少就在京华，她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情愫，是的，纳兰词的句子已生成她体内的每根血管，奔涌着一个名字：容若。

  她决意北上。即使在夜里，仍不忘吟哦那勾魂的长短句，仿佛在与坦诚的公子对话。虽未蒙面，但沈宛已经懂得生在北国的玻璃心，只是向制造纳兰词的身体靠拢。沈宛把灯挑得更亮一点，尽管窗格外的月亮将旷野铺就出一片皎洁。

  月亮是为情人准备的。纳兰说过许多关于月亮的话。

  他说：“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他说：“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

  他说：“梦来双倚，醒时独拥，窗外一眉新月。”

  “凉月转雕阑，萧萧木叶声乾。”“谢却荼靡，一片月明如水。”“珠帘四卷月当楼。暗忆欢期真似梦，梦也须留。”……
纳兰的世界堆满了月亮，此时，沈宛觉得窗外的一轮是纳兰从心中掏出来的，陪她。

  隔壁的顾贞观先生已经就寝，旅途的劳顿是疲倦的，但对于沈宛却是快乐的，而在京城等候的纳兰容若定是焦灼的。

  习惯夜读的纳兰在翻阅与顾贞观的通信，目光每次触到沈宛二字，心跳就会加速。他固执地认为这个女人就是为他而生的，风尘仆仆而来当然是为他而来，融进他的身体，化入他的词中。的确是纳兰词的素雅诱惑了沈宛，一词一句引她北上,似乎唯一的目的地就是翩翩公子的怀抱，投入成为他小楷字体的一阕。

   一对相知的人来说，没有初识。见面只是为了不要太迟，除却此生的遗憾。楚楚的女子，带着江南水乡的气息，还透着一身书卷，平添了一份动人，这是纳兰容若迷恋的气质，吴兴才女沈宛也毫不犹豫地将终身相托，爱的果断已经为悲凄的结局埋下伏笔。

  选择只有一次，爱情没有对错。

  纳兰容若忙着张罗沈宛的饮食起居，他们需要一处不让人打扰的住所，有说不尽的话，有和不完的词。缠绵给纳兰带来的快乐和温存，他是一个幸福的人。而皇上不知道他的幸福，他要去江南，看看他疆土里的水乡，那里有着另一番与京华完全不同的情调，他要召见地方上的各路人物，观察民心，需要他的侍卫纳兰容若护驾前行。

  没有选择。皇上从不讲废话。话说回来，爱情没有相思也就失去了味道。女人要哄，好在见了面，否则就像对开的列车擦肩而过。沈宛从江南到京华，而容若又要从京华去江南。

  不会有太长的时间，回来您就是我的新娘。沈宛牢牢把这句话放在心底，完成不算太长的等待。

  江南真好！香散翠莲多在水，绿残红叶胜于花。难怪盛产沈宛这样才貌兼备的美人胚。整个行程是从康熙二十三年（1684）九月到十一月，一路走了南京、苏州、无锡、扬州和镇江等地，回到京华，他送给沈宛最重要的礼物就是一组《梦江南》。

  沈宛满心欢喜，但她作为一个女人更需要的并不是《梦江南》。

  纳兰容若当然知道她的心事，于是，他开始行动。为心爱的女人争取家族中的合法地位，名正言顺地长相厮守。

  在父亲明珠先生的眼里，纳兰容若就象长不大的孩子。相府的门槛很高，它不需要才女，不需要带着江南水乡气息的美人。沈宛不过是一个来自乡间的汉家女，她与贵族之间的距离太远。

  抗争只换取了沈宛妾的身份，且不能住进相府。所以我一直把沈宛定位为纳兰容若的情人，尽管她是最有理由拥有容若全部的女子，可在京华，她仅是纳兰公子的闲暇。

  也许只有情人的称呼，才能让沈宛的形象更生动，情人的滋味在于藏。藏着人，藏着爱，藏入婀娜的断句，从纳兰的词里行间，总能让我们找到沈宛。

  女人是要用爱来养的，纳兰对沈宛的情感，成了后世百读不厌的句子。可沈宛不仅需要爱，还需要给爱足够的时间。相聚的欢悦只是为离别的痛苦更深，沈宛纠结在舍得和舍不得之间。终于——

  她决意离去，就象当初她决意来。

  表面的理由很简单，回老家休息，而实质上是她不愿看到容若在她和不愿接纳她的相府之间承受太多，沈宛留下了空空的小院，留下了纳兰容若在雪虐之中空空的伫立。

  于是，我们又读到了一首纳兰公子的《梦江南》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

  不想成为了永别。沈宛的心隐隐在痛，那是月亮照不到的地方。又是成堆的月亮，他说的：“翠袖凝寒薄，帘衣入夜空。

  病容扶起月明中。惹得一丝残篆，旧薰笼。”

  他还说过：“重到旧时明月路。袖口香寒，心比秋莲苦。休说生生花里住，惜花人去花无主。”

  说过许多关于月亮话儿的人去世了。

  这是大清康熙年间文化界最大的悲痛，也是沈宛人生中最伤心的一刻，纳兰容若最后的心痛也就是他的沈宛不在榻边。

  一声脆响。纳兰容若与沈宛的骨肉哇哇落地，孩子的哭泣声掩盖了他母亲的眼泪，而晶莹的泪珠沾湿了沈宛关于月亮的伤情苦词：

  雁书蝶梦皆成杳，云窗月户人声悄。记得画楼东，归骢系月中。醒来灯未灭，心事和谁说。只有旧罗裳，偷沾泪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