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尔寺‖作者：邓涛

叶冰

【壹】

在冬天来临之前，嗒然若失的我决定从刻板的城市里卸去一身虚伪，寻找心灵的坦率。很长的一条路，走到了湟中鲁沙尔镇，一群狭路相遇的羔羊竟把我从迷途的懵懂中推揉到一座梵音缭绕的寺庙前，冰雨把它外表擦拭得洁净且金光闪闪，举目端详，这是塔尔寺。这种奇妙的邂逅仿佛是信仰上的一次外遇，有人建议我呆上一天，让未来在接受俗世的挑战前，得到一点佛的暗示和护佑。
我无神论者的底盘像是被一块隐形的坚石顶住了，开始静下心来聆听佛的教诲。我们投宿在时间里，卑鄙和高尚都是我们的行囊，顽固的脊梁欠缺一根鞭子的提醒。在塔尔寺僧侣传达的教条里，魂正被干净、朴素的精神洗浴，有一种当然的快感贯通肌体中的脉络。



【贰】

一个人前往清凉的秋天，却是塔尔寺的秋天，我在这里想几百年前那位年轻人的离开。
元朝顺帝至正十七年，即1357年10月10日，罗桑扎巴出生，也就是日后藏传佛教黄教的创始人宗喀巴，意思是说从宗喀那个地方来的。
在厚实的墙体边以我习惯的姿势翻阅，查找民间关于宗喀巴与塔尔寺的说法。宗喀巴从母体降生，他的母亲将胞衣埋在了地下。宗喀巴成人后远赴拉萨研习佛法，这是西藏历史上的重大事件。埋胞衣的地方竟自生一株菩提，树有十万叶，每叶均显现出狮子吼佛像，宗喀巴的母亲即在树边建了一个小塔以示敬爱之心，后人为纪念宗喀巴的诞生，又在建小塔处重建了大银塔，几经扩建，遂成今天的塔尔寺，其藏语称“公本”，即“十万佛像”。
这则传说在论述宗喀巴的权威是与生俱来的，的确他在藏传佛教史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他初习红教，后来提出要严守戒律，包括禁止饮酒娶妻，排邪行，尚苦修等。因他的徒众以戴黄色僧帽作为象征，所以宗喀巴创立的教派成为黄教。红教日益衰弱，黄教日益兴盛，宗喀巴的两大弟子似乎在我们的视听中更有知名度，那就是达赖和班禅。



【叁】

一群僧侣从我身边走过，他们低头默祷使我看不清他们的脸，他们在化解人间的罪过，他们在祈求生活的出口。
天地间因冰雨的存在显得格外的寂寥，清凉的水汽在我的呼吸道里盘旋，尽管皮肉有些瑟缩，但我极为享受这样的气息。一座在西藏之外的藏家寺院里，找到了与佛最近的距离，呈现出隔离于拜物时代之外的罕见的纯粹状态，排斥着任何蠢动的杂念，用它的肃穆扑灭恣肆、无忌的人间欲火，从而让每个人都在体察与狂躁截然不同的一种力量，正拓宽着我们行进中的狭窄通道，这是不可抗拒的内在力量，来自塔尔寺屹立着的精神体。
宗教是一个高原民族生活中比食物还要重要的部分，再穷也不穷精神，藏民族不仅是血的纯净，它是连心灵都纯净得透明，他们的每根脉管里同时流淌着浓稠的血液和信仰，共同维系起身体的存活，信仰没了，血液也流到尽头。所以使得我们对藏民族有了向往，包括它的音乐、舞蹈、绘画、笑容，乃至忠诚的藏獒。

盏盏的烛火，我看到许多微弱的灵魂在跳动。苍生之中并非每个人都是宗教徒，但大部分都愿走进寺院道观，这是心灵的需要，这也是人与牲禽的一个区分，我们是有内心的，心也会饿。
渴望自我的救赎、空虚或为将来在蒲团上屈下高贵的膝，叩下不可触摸的头颅。因为面对神秘的气场，相信自己只是凡人，被无形的绳牵引空荡荡身体和命运的凡人，佛与神成为最可靠的依赖。
塔尔寺是集聚超能量的意识形态的空间，向广袤的土地辐射。我们的个体只是一粒飞行的流沙，落进了塔尔寺光明的殿堂，但佛的眼睛不渗沙，逃不脱它的注视。在佛的眼皮下没有隐私，没有可以躲藏的东西，在佛的巨像下，我们收缩成渺小，开始坦白，因为只有坦白才是对佛的尊崇，才有争取佛护佑的基本前提。只有佛是完美的，在不完美的世道里它是魂的港湾，而世道之所以不完美，是我们太缺失坦白。
宗教在人类信仰体系中起主导地位，它还原人类最本真的东西，劝导在公共环境中生存着的焦虑的人们回到朴素的人性。佛那仁慈的古老光芒是时光河道上高举起来的灯盏，颂念的经文都为叫醒沉睡的灵魂。塔尔寺没有野心，但有规范，没有训斥，但有感召，佛的权威决不以轰轰烈烈的形式表达，它以怜悯的态度拯救，不停地拯救、重塑。



   【肆】

塔尔寺，无数朝拜者一步一叩首的方向。它对精神的管束，让信徒在步履间都要严格执行它的仪式，这是对心灵导师的膜拜，用万众的虔诚镀上耀眼的金色，释解人世间的苦痛，呼唤每一颗心灵，让它变得柔软，在佛的怀抱里，一切都在放下。

我看见一个藏民在高原上手持转经筒消失在冻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