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涛诗选

叶冰

下午五点半
文╱邓涛

阳光在我脸上，在我肩上，在我厚厚的棉鞋上
这是冻雨过后，西风过后
预备的一些阳光
大概不想浪费这些存货
稀疏，时隐时现地给点安慰
我在一张张被冻雨洗过，西风刮过的老脸中间
看着阳光在他们脸上，在他们肩上，在他们厚厚的棉鞋上
再看看钟表，下午五点半
四个冒失的年轻人往西边窜
似乎是打了几个包
阳光就迅速空仓


三十晚上
文╱邓涛

城市低调起来
留下一场宽敞的道路给你回家
我们卑微的人生忽然壮大
所有的流离都聚拢到母亲身边
我们在盛大的堆积中感谢食物
再远的江湖都在这张桌上
我们有足够的经验过这个晚上
这种经验流传了好多年
还有些烟火味荡漾在空气里
爆竹在周边的田野上响起
那是城里好多人的故乡
每次新年的响起，都是对天最后的爆破
让春天像水一样流淌
洗去我们的疲惫和焦灼
拜天拜地，拜佛拜神
我们开始考虑拜拜时光
时光在每一个人的脸上，仿佛好日子就在明天



黑色的河
文╱邓涛

一条黑色的河从西山脚下流过来
我搁浅在一盏灯下
举起过的那杯霞光，已吞进肚子
像是钻进了千迴百转的胡同
在我只看得清一间屋子的时候
需要这种灼热的体验
从二十年前的河西烧到二十年的河东
对于我早就不问西东
都是在一条黑色的河边
把一盏灯的孤独    纵向深处



天空中也有春运
文╱邓涛

天空中也有春运
它们赶往水的一方，安顿辽阔的家
有鱼有虾，远离人群，彼此欢叫
相爱的在这里相爱
繁衍的在这里繁衍
雁有雁的烟火，雁有雁的呼吸
对于千军万雁，我们的仰望是那么孤独
我们的体肉都隐秘一双翅膀
藏着许多要飞的理由
在一场长啸中，惊飞成一片蔚蓝


江湖之上
文╱邓涛

江湖是种流水，不同的理想，不同的相遇
那个悬崖的突出，已不是当初的你
我是散淡的主义者，和一些保守派，极端分子交朋友
看他们脸上分裂的表情，命运是流水
花开的时候不惊诧，叶落的时候不忧伤
一切都不是江湖的段落，可以删减，可以扩充
田野是埋葬灵魂最好的地方
我看见陶渊明把菊插在山的头上
看见终南山的道士在星空下摆弄离奇的石子
看见一切苦难的成长和幸福的冥灭
江湖之上有走兽，有人类，有复制的生活和开始的阳光
一个广阔的面和个体的点
在历史的杠杆下成了有趣的运动


草籽小记
文╱邓涛

把阳光放进身体
把大地可能提供的营养和水
放进身体，激活了美好的记忆
一寸一寸回复成老样子
我们反复复制从前的生活
还是一副低贱的老样子
在陈旧的路经上
让你呼吸到无法更新的年华里
全部的绿色



墙上杏花（之二）
文╱邓涛

一朵杏花的瓣落在我的袖口
像一个姐姐不经意地消遣了我一下
我只是过路的，本分地走在墙下
与我毫无关联的人流在眼前晃动
每个人都在过着自己的日常
我仰起头，本能地揣摩花瓣滑落的瞬间
该有销魂的线条
我不想被世界剥下太多的东西
也无法将这个春天收拾整齐
我回顾左右，将这朵类似如意的图案攥紧在手心
像已藏起身体上的暗疾
向着前往的目的地，继续本分地行走



我从故乡走过
文╱邓涛

我听到木槌揉打衣服的声音
觉得一条河有了母亲

我喜欢的青春是素颜携带着的羞涩
我喜欢的等待是阳光下整齐的被褥
这个世界不由得我喜欢
从村里到村外，走老的是路，也是青春
等待不过是醉酒的男人认定再破的房子
也是他撒野的后宫
饱满的胸脯是为一个家准备的
一个女人将生活缝了又缝
还是很枯糟地成为一杯黄土
女儿脸上的浓妆被泪水洗掉的那一刻
我仿佛又看到了田野


我把一条街当成故乡
文╱邓涛

一座城市倾斜在这条街上
它有那么多的繁忙
东方红小笼包和清蒸牛肉粉
到瓷板画店的死人像
一条街用拥堵的老字号
安排我们喧嚣的一生
那些岁月感的砖瓦是一条街的重量
而我很轻
云一样，带着阳光的七彩
从这头飘到那头
像是一个时代的局外人
这条街以前叫中正街，后来改为胜利路
我还没能力洞察隐含的喻意
我只是一个很轻的孩子
把一条街当成故乡的孩子
躲进巷道，仿佛就躲进了一片丛林



一条用力过猛的江
文╱邓涛

不知道黄昏有多深
一条用力过猛的江楔入进去
时间是唯一的霸主
将帅莫不丢盔弃甲
那些王朝像一支船队都楔进了空蒙之中
红艳的流液沿着天空和江面一直漫来
一种痛感淹过我的头顶
我闭上眼，天空就黑下来
一条用力过猛的江还是轰鸣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