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是一片月色 ‖ 作者：邓涛

叶冰

回家的路是一片月色
文╱邓涛

我终于到了三江口徐罗村委会塘阜自然村东口上的舒家大院，这是一组老宅，竟有一片四千平米左右的古建筑群，二百来年的房子里还住着人家，袅袅的炊烟弥漫在黄昏里，说是清朝一个裁缝的宅子。宅子毁去不少，剩下的还是很大，一眼看不过来。
这是什么样的裁缝？乡亲们说，这是拿着金剪子的裁缝，叫舒晓亭。
舒晓亭离开村里时才十来岁，老娘托人让他去吉安一家裁缝铺学徒，送他到大路上，塞给他一袋萝卜，说：儿呀，家里穷得象块烂泥，饿了就啃一啃。
从三江口到吉安好几百路。
舒晓亭抱着萝卜，日夜赶路，或许萝卜吃完了，也就到了该到的地方。萝卜吃多了，肚子痛得厉害，就端着碗，讨点充饥的杂粮。晚上就蜷缩在大屋檐下睡，早上起来，阳光很刺眼，闪烁着一些金碧辉煌的东西。舒晓亭咧着嘴笑，他只是想想。兵荒马乱的年月，有口饭能够活下去就是幸福。
到了吉安的裁缝铺，舒晓亭向着师傅“嗵嗵”扣了几个响头。算是进了门。师傅见舒晓亭长着萝卜似的憨傻相，冷不俊地笑了。
这孩子话语不多，就知道干活。鸡打鸣了，他便起来，给针神上香，擦拭牌匾，抹桌椅洗地板，做早餐。师傅说，牌匾不必每天擦。舒晓亭说费不了啥劲，擦亮些，铺子里几口人全指望这块牌子。
学徒很辛苦，脏活累活都要干，只管饭，不发薪水。裁缝是手工活，舒晓亭呆了三年才上手，没少挨师傅骂。这算不错了，有的学徒还经常挨打。舒晓亭相貌傻，可一点不笨，选布、画线、裁剪、钉扣、熨烙，很快就上了路。
师傅有个独女，想上私塾。每天让舒晓亭接送，这是乱世，时刻都能听到烧杀抢掠、死人的事。舒晓亭不敢怠慢，拎着棍跟着师傅的独女，闲暇时也讨问一些字，慢慢就能记账本、看点小书。
舒晓亭平日里也结交朋友，比如邻铺卖酒的镇江佬。有回来了几个混混，欺侮外地人，要抢酒，舒晓亭提着粗棍就过去了。舒晓亭长着憨傻，一副不要命的样子，他一嗓子吆喝，舒晓亭说他们欺侮了东家，还会欺侮西家，不打跑他们，这铺子没法开了。大伙听得有理，各铺面都过来了人。混混们一看，整条街都是一副不要命的样子，这架准输，撤吧。
镇江佬很感谢舒晓亭，要和他结拜兄弟。舒晓亭说心里有就是兄弟。
师傅的独女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老头看着舒晓亭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呀，嫁人就嫁个实在人，你就当个入赘女婿吧。两个年轻人的终身大事就这么定了。
舒晓亭的手 艺越练越精，远近闻名，人品又不赖，生意越来越火。师傅说，我老了，平时喝喝酒，玩个小牌，店就交给你们夫妇了。
师傅再三告诫：处世多坚，无论做什么事，说到底，都是做人的事。舒晓亭又“嗵嗵”叩了几头，说：爹，女婿知道了。
小两口一个主外，一个主内，裁缝铺子远近闻名，大伙说：那个舒老板是好人。
这天，舒晓亭照样擦着牌匾，镇江佬火急火燎地起来：“我娘过了，兄弟我马上要回镇江奔丧守孝，这一屋酒送给你权当帮我看守房子的酬谢，反正我不在酒也销不出去。”
舒晓亭手一摆：“酒我不要，房子我会看好，兄弟你就放心回镇江吧。”镇江佬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那哪行，不符合江湖规矩呀。”舒晓亭没辙，口头上答应下来。
日子过得很快，舒晓亭帮镇江佬守了十年的房子，酒也没去碰，一屋米酒都酸啰。
阳光、雨水、风雪。日子忙忙碌碌，也平平淡淡，虽不求大富大贵，但也惬意。
那天镇江佬忽然回到吉安，气喘吁吁地说；“许多八旗兵从北方来到镇江，不服水土，上吐下泻。一时食醋紧俏，镇江佬想到那一屋变酸的米酒，若还在屋子里，那就是好醋呀，舒晓亭说，留着呢，丝毫未动。这一单生意兄弟俩赚了个盆满钵满，舒晓亭得银五十万两。
舒晓亭的名字穿街走巷，迅速响遍整个吉安古城。许多商贾都愿意与一位品行端正的人合作。舒晓亭的生意进入了快速道，涉及绸缎、盐业、医药等行业，俨然成了一家“舒氏集团”，吉安商会的会长也非他莫属。
早上起来，舒晓亭不知道自己该擦拭哪块匾？望着穿行的佣人，他开始想娘。
村庄似乎将他给忘了，只知道很多年前，舒家有个长得很憨实的孩子出了远门，就不晓得下落了。
媳妇说：该去看看娘了。她选了上等的布料，给娘做了几套冬衣让舒晓亭带着。
舒晓亭简朴惯了，一辆推车八百里回到了塘阜。村里热闹了，有人来看望他，也有些至亲没来，说舒晓亭还是个落魄像。娘不顾这些，抱着儿子哭，外面不好混，就在家里种田，不至于忍饥挨饿。舒晓亭啃着一根萝卜，说家里的萝卜甜。舒家兄弟5个，大伙看着舒晓亭愣愣的样子，笑了。
第二天，舒晓亭让兄弟们陪他去见族老，说找些地做些大房子，报孝母恩，也感谢兄弟替他照顾了娘。大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接话，舒晓亭伸着指头说:“一栋祠堂，一幢书屋，一幢客寓，每个兄弟一幢二进的土库屋。”族老摇摇头，舒家命苦，好不容易等到了舒晓亭回来团聚，脑子却是坏的。舒晓亭见到诸位不言语，问道:“有难处？”舒家老大说:“没钱算不算难处？”舒晓亭从怀了掏出二十万银票，说:“不够还有。”
整个塘阜像开了锅一样，自村庄开基以来，也未见过如此奇闻。舒家兄弟请来抚州工匠，耗时三年，舒晓亭的愿望落地了。
舒家过了十几代人，大部分宅子还在，时常想起他们一个叫舒晓亭的祖先。